泉州印象(二)

  《品味一座城》——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云冈画院院长王祥夫,2018年4月13日《光明日报》
  《泉州的几幅画面》——《光明日报》高级编辑彭程,2018年4月13日《光明日报》
  《亲爱的,泉州》——雪小禅(东南早报,2018.5.8
  《读泉州》——《文学报》总编辑陆梅,2018年4月14日《人民日报》
  《那么悠远,那么亲近》——《福建日报》理论文艺部主任黄燕,2018年04月17日《福建日报》

《品味一座城》
——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云冈画院院长王祥夫
2018年4月13日《光明日报》

  来泉州不止一次,每次来都觉得像是在看徐渭石涛的画,用笔、用水、用墨的手法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几百年下来还让人感觉湿漉漉的没有干,这其实就是泉州的魅力。一座城市的魅力其实倒不在它怎么日新月异,怎么一天起数十座高楼,而在于它的味道。

  来到泉州,你既能发现这个城市泼泼洒洒的开阔,也能感受到它十分紧凑的气场,一点点都不松散,紧紧致致之间,让人只想到南宋时期的它。当然南宋之前它亦存在,它亦繁华,南宋之后它亦在发展,但繁华之气却在日渐消沉。

  在泉州古城区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的时候,总是想到“南宋风流市廛豁达”这八个字,但只“豁达”这两个字便好。它怎么能不豁达呢?海上丝绸之路起于斯,中国最大的而且首个伊斯兰教清净寺就在这里。在我来看,这个清净寺好就好在它的徒有四壁,白石廊柱寂然地立着,下面是青草庭院,上边是青天白云。“破败”“破败”的美,这是崭新的建筑永远也不可能替代的那种美,让人有更多的怀古和想象空间。

  文化交流其实是由更多的柴米油盐、你情我爱的细节组成。来泉州,忽然明白泉州是南宋的一面镜子,它从另一个侧面显示出了宋代的繁荣和豁达。

  自北宋以来,宋朝在其商贸辐射能力是空前的。当年从国外大宗进入中国的各种物品包括香料和各种奇珍异宝都是从泉州刺桐港登陆然后再被运往内地。到泉州,一定要看一看那别具特色的牡蛎壳墙,那些巨大的牡蛎壳是古时的压舱物,满船的商品运到地方被卸载后,返航的时候为了加重船身的重量,船员会把大量的石块和这种巨大的牡蛎壳放在船舱里,而当船只回到泉州后这些巨大的牡蛎壳便成了本地别具特色的建筑材料,古籍有载:“以巨壳筑屋而居。”而这巨壳竟是渡海而来,小小细节足可写进中国的航海史。

  在中国的南方,人们把从国外渡海而来的统称为一个字“番”,番薯、番米等等;而在北方,却把那些从西域而来的人或物统称之为“胡”,胡人、胡琴、胡萝卜、胡芹等等。泉州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最重要的起点城市之一,是当时的世界性大港。文化、经济、宗教、各色人等,街市上的各种语言,来自日本的留学僧人,来自阿拉伯的商人,来自更加遥远的国度的探险家们,他们在泉州刺桐港登陆然后再走向中国的内地。在泉州,在清净寺、在开元寺、在古城大街小巷,我看到的是外来文化对本地生活乃至各方面的影响,也看到本土文化面对外来文化的介入,发生着互相影响和相互融合,这都体现了我们的传统是把美好的事物吸收过来,而不是以战争的方法把它排除出去。

  来泉州,来品味这个古老而风姿卓绝的城市,让人想到宋词,想到宋人的绘画,想到宋代城市经济的繁荣场面;虽然时隔千年许多细节均已消散,但那种气韵却保留着,泉州的味道不是一事一物的事,而是一个整体。只说一个城市能够让人领略到它独有的气韵,上海没有,北京没有,许多城市已经崭新到失去了城市的个性,而泉州却有,这就是那种骨子里的古韵。穿行于泉州古城区的大街小巷里,你会感觉到一种东西在围绕着你,一种说不出的气息,说不出的味道,说不出的韵味,这就是泉州。

  泉州的影响向四面八方辐射着。

  说到泉州,真是可以提到太多人的名字,我以为马可·波罗最值得一提,在马可·波罗这位见多识广的著名旅行家的眼里,泉州是多么的风光,既是航海途中的停泊港湾,又是世界各地各种物资的集散地。还有更多的不知名的传教士们,在他们心里的航海地图里,当时的大港有两个,一个是亚力山大港,另一个就是泉州刺桐港,非洲、阿拉伯、东南亚、中东和印度,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奇异的商品,沉香、象牙、玳瑁、樟脑、白糖等等都在泉州上岸然后再发往国内各地。

  据说,至今泉州还居住着“色目人”“色目人”是对欧亚人种的一种模糊的统称,“色目人”——眼睛有颜色的人,可见当时泉州在世界的影响之大,来华的外国商人之多。因此,泉州的历史注定要比西方的丝绸之路更加充满传奇色彩。

  泉州有番人巷,据记载,那些来华经商的商人都居住于此,史书上所说的“黑白二番”可以让我们想象他们都来自何方。当我再次来到古船博物馆,那艘古船好像一时在我的眼里动了起来,这艘载满了瓷器沉香和金银财宝的古船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沉在这里?

  空闲时光,我穿行于泉州古城区的大街小巷,港口、长桥、古寺、让人难忘的木偶戏、高甲戏,这些只不过是这总体中的一小部分。走进一个城市,品味一个城市的味道,前提是你必须全方位地爱上它。

《泉州的几幅画面》

——《光明日报》高级编辑彭程
2018年4月13日《光明日报》

  丰裕给人带来的困扰,有时并不比匮乏少。到一个陌生地方,如果可看的内容太多,常常会有无所适从之感。仿佛一位贪嘴的食客,眼前摆满了佳肴珍馐,每一样都色香味俱佳,他难免会犹豫:该从哪里下箸才好?

  那么,这个下午,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在我的眼前,泉州城古老的西街上的众多美味特色小吃,正是这座城市的丰富性的一个隐喻吗?

  甫到泉州,在宾馆报到住下,接待人员就发来微信,第二天有半天的活动是分头进行的,让参加采风活动的每个人,在若干条线路中挑选一项,原则是一人一地。同行者中有过去来过的,取舍比较容易,也有功课做得充分的,选什么也成竹在胸。我却是第一次来,事先也不曾准备,就不免茫然了,只好随意地选了一个项目报上,而因为已经有人报名,又被调剂到另外一个地方。

  事实证明,无论怎么选择都不会错。此次所列入的这些内容,都是被时光充分遴选过的,被众口一词地称道的。不够格的,进不到这个名单里。不,也许换一种说法才更准确:还有不少同样够格的,仅仅因为名额限制未能入列。

  一座怎样的城市,才能拥有这样丰沛饱满的底气?

  时光烟云的深处,多少曾经名噪一时的城市,已经湮灭得无影无踪。然而,也有一些地方,犹如被舞台上的追光牢牢圈定了的目标,想起来时,脑海中会有一片光亮。泉州就是这样的地方,悠久丰厚的历史和文化仿佛一股强大的浮力,将其从时间的深渊中托举出来,用一种鲜明的画面感凸显了它的存在。

  这个明亮的画面中,会有一片热烈鲜艳的红色,光雾一样地闪烁和漾荡。那是刺桐花盛开的颜色。这座城市,五代时曾经遍植刺桐树,以此得名“刺桐城”。在街巷漫步,经人指点,从众多的树种里,见到了这种被到过泉州的历朝文人反复吟咏过的高大乔木。目光沿着它的粗壮而光滑的树干,攀爬到半空中华盖般铺展开的树冠上。现在正是花事最盛的时间,看不到几片绿叶,一树的灼灼花朵,极像鸡冠的形状,恣肆地开放,仿佛悬浮在空中的火焰。尽管现在刺桐树的数量远远无法和繁盛期相比,但现有的这些,已经足以让我想象到当年花树绽放时,整个城市上空云蒸霞蔚的胜景。我仿佛看到,在刺桐花的笼罩下,当年的生活盛大而喧哗地展开着

  早在遥远的十多个世纪前,一个让来自全球各地、见多识广的旅行者惊叹羡慕的地方,会有着怎样的模样?岁月逝去如同流水,好在各种文献里的记载丰富而确凿,完全可以描绘出一幅气势恢宏的画面。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宋元时代的“东方第一大港”,十二世纪初期,城市人口就已经多达50多万,与世界上100多个国家和地区通商贸易;“市井十州人”、“涨海声中万国商”、“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舟通异域”……众多诗文状写了它的盛况。其繁华程度,让马可·波罗惊叹“难以想象”,而城市的夜晚因为被灯光映照得仿佛白昼,被另一位意大利犹太商人雅各称誉为“光明之城”;七下西洋的郑和舟师,两次驻扎于这里的后渚港,并举行了祈风祭海仪典……在脑海中,我将这些生动的素材片段,拼接成一幅印象派风格的泉州记忆。想想看,那样一种绚丽、喧哗和热烈,岂不是颇像梵高莫奈雷诺阿们的画风?

  当然,这幅写意画仿佛一部大书的封面,首先是为了把读者的目光吸引过来。要真切地体会书中的魅力,还需要翻开书页,细细阅读。和描绘北宋汴京繁华的《清明上河图》一样,局部和细节也是一座城市的魅力构成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是最为生动精彩的表情。要获得这些,就需要做实地的踏访,通过观看和触摸,感知它真实细密的肌理,发现它的幽微精粹之美。

  此刻,我步履所至,正是这座古城里古旧建筑的辐辏之处。属于我的半天的单独行程,是参观泉州保存最完整的古街区,它们集中分布于西街一带,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走在这里,骤然间仿佛跌落进了过去的岁月。
在漫长的时光中,西街是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仿佛一个人身上的动脉血管,在它的两侧,是多条窄而深的小巷,如同一条条毛细血管。我踅入小巷深处,脚下青石板的小路,两旁斑驳的墙砖,树荫遮掩了整个小院子的老榕树……处处都打上了光阴的烙印。

  这里的建筑都极具地方特色:一处处旧式的普通民居,朴素齐整,逼仄而有序,不少房子里仍然住了人,飘散着浓郁的烟火气息;古代官宦之家的大厝,循了官阶规制建造,中轴对称,数进院落,宽阔敞亮,精致考究;泉州是著名侨乡,自东南亚衣锦还乡的华侨建造的、被本地人称为“番仔楼”的洋楼,有着鲜明的南洋风格,巍峨壮观,外廊和阳台美轮美奂,如今又成为先锋艺术和文化创意产业的展厅。

  陪同我参观的是两位当地的年轻人,对家乡的自豪感,让他们的讲解生动精彩。比起走马观花的游览,这种专题性质的观赏,让我获得了更为细致也更为专业化的建筑文化知识:“出砖入石”的闽南建筑外墙样式,白色的石块与红色的砖瓦错落交织,点、线和面之间,有着和谐的韵律;墙脚处湿滑的苔藓,墙头上攀援的藤萝,一株芭蕉树,一盆杜鹃花,点染出蓊郁的生机;目光抬起,向窗棂和屋顶上望去,燕尾脊线条优美,活灵活现,小小的滴水檐,有着金鱼、水鸭、麒麟、狮子等造型,各种檐雕、砖雕、窗雕和剪瓷上,方寸之间,精致地雕刻着民间传说、人物故事、仙花灵草和祥禽瑞兽。它们精致细腻,无异于一幅幅工笔细密画。建筑是文化的重要内容,更是它的生动载体。

  如果说,泉州是世界海洋文化版图上一处坚实的地标,那么古城腹地的这些建筑,则充分展现了华夏文化中浓郁的地方特色。

  走出深巷,又一次站在热闹的西街上。老街店铺林立,人流如潮,一千多年来都是如此。这里的美食摊位众多,单单是招牌上的这些名称,恐怕就能让人喉结蠕动:蚵仔煎、姜母鸭、土笋冻、面线糊……不少地方排起了长队。从那些闲适的表情和轻松的笑容中,你能够体味到市井的、庸常的生活中蕴含的幸福。不由得想到那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眼前这一幅画面,便是最好的诠释。

  和今天一样,一千多年前行走在这条街上的人,只要抬头,就会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两座屹然挺立的石塔,仿佛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东一西,相距两百米左右,矗立在连绵一片的屋脊之上。这就是建于公元七世纪的唐代开元寺里的东西塔。它们提示着,这里不独是繁华鼎盛的都会,还是一片信仰炽热的土地。

  当年的泉州作为东方大港、世界性城市,吸引了普天之下的人们前来游历和生活。史料记载,在宋末元初的全盛时期,仅在此居住的阿拉伯人就达三十万之众。除了本土的道教和佛教,世界上的各种主要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犹太教、摩尼教等等,在这座城市中都有自己众多的信众,因此泉州有“世界宗教博物馆”之称。这些不同信仰的教徒们,自然也要为各自的灵魂,寻找一个安放的场所,因此泉州的庙宇和教堂众多,据统计现存建造时间达千年之久的就有五十多座。不同宗教、多元文化之间融洽交融,和谐相处,堪称创造了一个奇迹。因此,泉州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全球第一个“世界多元文化展示中心”

  很自然地,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另外一幅画面。不妨想象一下,就在我站立的这条老街上,一千年前,烧肉粽的香味也如同此刻一样,飘散在晴朗明丽的天空中。在阳光和微风的合谋下,刺桐花摇曳的影子落在街上来往行人的头上、肩上,斑斑点点。肤色不同衣着各异的人们,波斯的客商、埃及的水手、头布缠裹的锡克教徒、鬓发垂颊的犹太教拉比,摩肩接踵地行走着,有时会停下来交谈上几句。佛教寺庙的梵音、基督教堂的钟声、回教堂里阿訇的诵经声,彼此应答和交织,清越而悠扬,飘荡在城市广阔的上空。

  开元寺天王殿内的石柱上有一副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对联为南宋理学家朱熹所撰,近代高僧弘一法师李叔同手书。这应该既是一种描述,又是一种期许吧?祈求灵魂超升,众生福乐,世界大同,这其实是不同信仰中的共同的内核。开放、包容、兼收并蓄、气度恢宏……中华文化的博大胸襟,在这个各种宗教信仰和谐并存的地方,得到了生动的印证。

  贸易的发达,物质的富足,文明的交融……使泉州得以被镌刻于历史卷册上的这一切,都是航海带来的。因此,为了更好地记忆这座城市,必须还要有一幅巨画,其幅面要超过前面几幅,只有这样才能够凸显出层层叠叠的空间效果:海洋是远景,港口是中景,而在这幅大画里的最为突出的地方,一定要有船。

  开元寺旁古船陈列馆中的那一艘宋代三桅船,应该占有这个位置。七百多年前,这艘船满载香料、药物等货物,自东南亚返航抵达后渚港时因某种缘故沉没,上个世纪70年代末被打捞出来。船身巨大,方艄、高尾、尖底,长三十四米,宽十一米,有十三个舱,采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水密隔舱技术。据专家考证,其载重量达200多吨,相当于一个骆驼队的运载量。据说在当年云集泉州湾刺桐港的众多海船中,它只算得上是中等体量。正是无数艘这样的船只,在辽阔的大洋上耕波犁浪,船尾的滚滚浪花,编织了一条连接东西方广大区域的“海上丝绸之路”,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然而大海绝非坦途。惊涛骇浪,漩涡暗礁,海盗劫掠,旅程中危机四伏。因此,祈祷神灵的佑护,既是出海人的期盼,也是家里人的牵挂。从一艘船驶出视野开始,有多少目光,每天都在苦苦地眺望海天一线的远处?

  愿望的极致便是诚笃的信仰,因此,妈祖崇拜在这一带地区特别强烈。这幅画面上,也因此应该添上一笔:天后宫。这个出生于福建莆田、本名叫作林默的渔家女子,生前为人治病防疫,扶贫济困,死后显现神迹,“乘席渡海”、“云游岛屿间”,拯救了无数海上遇险者,因此受到广泛的祭祀,到处都有妈祖庙。泉州天后宫是现存古建筑中历史最久、规格最高的一座,殿堂巍峨,香火旺盛。高大的榕树下,一帮孩童正在玩传统的“乞米龟”游戏,在用多个米袋搭建成的巨大的乌龟身上爬来爬去,音响里反复播放着闽南话的童谣:“摸龟头,盖大楼,摸龟嘴,大富贵……”童声清脆稚嫩,十分好听。

  谁能想到,那种持续了多少个世纪的巨舟齐发、白帆蔽天的壮丽景色,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这却是冰冷的现实。明代开始实施清代愈发严苛的海禁政策,让这颗海上明珠黯然失色,近代以来积贫积弱的国运,更进一步加剧了它的衰颓。泉州湾的涛声不再激昂高亢,而更像是低沉的叹惋。

  好在,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泉州再度为世界瞩目。伴随着新时代的到来,“一带一路”的宏伟蓝图正在被出色地描绘。作为当年“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泉州承载了新的梦想。几天中,在访古寻幽的行程中,也无时不感受到时代赋予它的丰沛活力。作为福建省的三大中心城市之一,今天的泉州到处涌动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仿佛涨潮时的海浪撞击在岩石上,訇然作响,令人魂魄为之激荡。如果说在大航海时代,泉州仿佛一艘人力操控的帆船,那么今天它便是一艘高新技术打造的巨舰,动力强劲澎湃,被新时代的劲风推动着,正在驶向更为辽阔深远的前方。

  就要离开这里了,早晨起来,我收拾好行囊,从八层房间的阳台上,再一次俯瞰这座城市。宾馆位于老城区,视野中是一大片古旧建筑的屋脊,鳞次栉比,仿佛舒缓的波浪,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砖瓦都是用当地的红土烧制的,呈现出一种被称为“闽南红”的特别的红色,温暖而明亮,和茂密蓊郁无处不在的绿树,配搭得恰到好处。耸立于这一片屋瓦之上,较近的地方,是基督教泉南堂的十字架,更远一些,是开元寺的东西双塔。在它们的下面,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街衢巷弄之间,新的一天正在开始。阳光穿透晨雾,明亮地投射下来。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仿佛在大地上展开的生活。

《亲爱的,泉州》
——雪小禅,东南早报2018.5.8

  每次来泉州,都像见久别的恋人。这种情绪不是到每座城市都有,微妙的成分相当迷人。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泉州知。一下飞机,看到路边的刺桐花、三角梅、炮仗花,心里的情绪一下子转换到了泉州。我前世或许就是南方人,一到南方,心就软了,魂儿就活了——特别是到泉州。

  坐在五店市“风雅颂书局”的客栈喝茶,看远方成片的闽南建筑群,耳边袅袅南音,手边一杯大红袍,店员用闽南话和我打着招呼,说我比三年前胖了稍许。泉州于我,是骨头上连着筋的亲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是远方那片闽南红、低头这杯翻腾的大红袍。

  有人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泉州。我想了想,想到“风物盏盏”四字。妙极。

  泉州的寺庙大小有6000座,供奉着不同的神明。泉州的古建好,大街小巷都有,还有古意。

  泉州的小吃好,面线糊、海蛎煎、肉粽子、咸饭、醋肉、土笋冻、石花膏……我吃过半夜的东兴的牛肉羹、不加鸡蛋的海蛎煎、东街的大肉粽,还有刚出锅的润饼。哎呀呀,活色生香的泉州。

  最最重要的,是泉州人。笑眯眯的,永远怀着热忱,一脸诚恳地喜欢看你、接待着你,仿佛你是久别的故人,无论旧友还是新朋,都是这样烫人的温度。尾声里,总是有一个“昂”,有极其迷人的地方。闽南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但听起来总像听歌。

  “风物盏盏”四个字,配得上亲爱的泉州。

  最让我欣喜和感动的是看了真武庙祭海,然后到古村看蟳埔女妈祖巡香”

  泉州古风盎然,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真武庙祭海古来有之,“祭海纳福”成为泉州人的精神盛典。那天的形式感让我沉醉。古乐宋风、祭祠官吟颂,人也仿佛回到宋朝,文气十足。老天有灵老天有眼,祭祀刚完成,大雨如约而至,真武庙一片真气,郁郁葱葱的古松古柏都有了仙气——“人杰地灵”四个字恰如其分。

  正月廿九。这一天是妈祖巡香”正日子。

  我们早早到达古村。好友连真与我都打扮成蟳埔女的样子,穿上她们的传统服饰。我被镜子中的自己吓到了——宽敞明亮的大脑门被露了出来,头发上插满了鲜花,仿佛戴着一个空中花园,两支簪子插在发间。上衣是嫩黄红花袄,走在古村里,完全是个“蟳埔女”,表妹乐得前仰后合,扬言要把我嫁到这个渔村,说这里的人富裕极了,一船打上来就好几十万元。

  我说我也喜欢这个村子,因为这个村子的隆重——一个村子的人都出动了,老人、孩子、女人……都盛装参加妈祖巡香”,蟳埔女组成了舞龙队、花篮队、扫路队(每人一把扫帚),据说摆了55个阵头,每个女人头上都有一个花园。我加入了声势浩大的队伍,在鞭炮声中来到妈祖庙。那是巡香的高潮。当妈祖被抬进来时,整个妈祖庙轰动了,所有人的神经末梢被点燃了,瞬间,我热泪盈眶。

  信仰的力量让民间充满了热情和温度,让人的灵魂有所归、有所依。整个村子在这一天显示着神性的光辉,他们向往着美好,向往神性力量会保护这个村庄。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显现出一种光泽,这种光泽是淡定、祥和、信仰,更是一种力量。

  去年元宵我在潮汕的古村落被这盛大的仪式感动过。这次是第二次。无论潮汕还是泉州,之所以令我念念不忘,是因为它们存留着古中国的样子,民风淳朴,有宗教的力量,还有中国民间朴素的生活美学。

  难忘的还有泉州海交博物馆的石刻,充满了中西合璧的意味:十字架造型、基督教的传说……在宋元时期,泉州是东方的阿姆斯特丹,是比任何一个国际化大都市还繁华的城市。

  那些散落在泉州街头的基督教堂、大型佛像、伊斯兰清真寺、关帝庙……兼容并包,大开大合,这是泉州的魅力:容,就容天下;开,就四海八荒。

  也难忘南少林寺的雨。雨中南少林分外禅意悠悠,方丈赠了一杯热茶,还有写着“禅”字的杯子,在雨中闲散地走着,看远山云雾,分外禅心盎然。

  最难忘的是午夜那碗面线糊。每天晚上十点才出摊,凌晨三点收摊。吃的人排成长队。我就爱排这个长队。一个人的内心不热爱美食,不热爱地摊,我不知道对生活能爱到什么程度。到每个城市,我都会去找这个城市中的小吃、逛小巷、和陌生人聊天。能吃到一个城市中最迷人的小吃是本事。

   王仁杰老师总能找到泉州最好吃的东西,好吃,且不贵——我们站在地摊前抽烟,他说长寿秘方是抽烟喝酒吃肉不睡觉,我又加上了,要谈恋爱——王仁杰老师是我难得的忘年交。有趣的灵魂总会相遇。

  连真是我多年好友,把“风雅颂”书店开得风生水起。也是个高个子女郎,因为个子与我一样高体重不同而“仇视”我。我们俩有很多相似之处,大概“好吃”是其中一大项。

  那天午夜的面线糊真香啊。我加了套肠、肥肠、鱿鱼、猪肝……又配上了两根油条,吃到风生水起。这样迷人的小吃和小摊泉州遍地都是。迷上泉州,是因为这些迷人的细节——一碗午夜的面线糊。

  还有午夜的寺庙。

  连真执意要带我去看世界上最小的寺庙——杨五郎的庙。就在一条小巷里,也真是小,只有一个牌位,供着杨五郎。几米走出去就是泉州古河道,水在响着,石板上泛着光,已经凌晨一点,泉州城有迷离的难以言说的性感。

  第二天,好友蓝净带我去吃了她母亲特地给我做的一碗面。“碗遇”骨汤米线。里面有野生大海虾、手工香肠、炸醋肉、炸排骨、大海蚌……香得我昏天黑地。又去她工作室喝茶,一屋子的古董,有古泉州的气息。院子外的春花正好,蓝净的笑容很泉州,她又炒了套肠和溜肥肠,我一个人吃了两大盘子。 从泉州回来我迷上了套肠,网上下了单,好吃到口水连连。

  在泉州的几天,满耳的南音和闽南歌,还有满街的闽南红,还有铁观音大红袍,还有我这个爱上泉州的外地人。

  最后我还是去了开元寺。就为了看那几棵玉兰和双塔。或者什么也不为,就是为了闲散地在那里坐一坐。

  泉州的春风粉粉的让人心疼啊。我在五店市的深夜中走了很多遍很多遍——回到北方的我想念那些春夜。

  走在北方的春风中,忽然想起泉州洛阳桥的风——一样的春风拂面,我略带惆怅,我想我大概又在想念泉州了,因为,泉州,大概是我前世的故乡吧。

《读泉州》
——《文学报》总编辑陆梅,2018年4月14日《人民日报》

  在泉州采风的两天,翻完了报到时会务组送的《文学名家看泉州》一书,目录里赫然两列熟悉亲切的作家友朋,寻图索骥跟着众名家称道的美景路线走了一遭,也吃了一圈来泉州必点的美食小吃,脑袋里冒出一个傻念头:既然已经有那么多的美文写泉州,把泉州的角角落落、古风古韵都夸了一遍,为什么还要费心劳神再请一拨人来写泉州?如此,回来后就把泉州丢一边了。不是不喜欢这座城市,也并非对它了无印象。此番心情有点像大观园的夜宴,也是上元赏灯,到底灯谜逐一猜着了你才姗姗地来,究竟意兴阑珊。

  有一天傍晚在上海阔静的马路上散步,两旁大厦林立,偶或抬头,一树树玉兰正繁花恣肆,白玉如云霓裳片片,紫花似霞端雅娇俏。在花树下伫立,不由咿呀一声,惊起——原来是春天到了呀!脱口就跟身边人道:还是喜欢上海。此话一出,心头竟念起泉州来。这是为何?原来我所在意的,竟是一个“静”字,或者换一个说法:独处的空间和距离感。

  泉州太闹了。这座“被海丝塑造”的古城,人的烟火和神的香火一样生生不息,寺庙、宗祠、古迹、宫观和民居、街巷挤得是那么近,随意推进一家红砖古厝就和斑驳石塔照了面,这塔据说是古泉州城的中心,被唤作城心塔。随意一条巷子,小学边上一墙之隔就是寺庙,走几步却又是游人纷纭的文庙、剧团、名人宗祠和故居、热闹的美食。西街更是一抬脚就进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开元古寺。

  有天清晨在酒店附近散步,兜兜转转踩进一条胭脂巷。好几户人家房门洞开着,巷子里袅袅着烟火气息。一抬眼,就见一座小神龛,不由定住,感觉惊扰了哪位先人。正进退两难,就和屋子里的人照了面,看她怡然的神情才算安了心。寻思着,这些毗邻而居挤在一起的老居民,他们早已作古的先人们因为有了家人的惦念和不变的巷弄古厝,定是常来这里串门聊天吧。

  这个“厝”字,正是闽南人的标识。“厝”字古时有停柩的义项,闽南人却又让它生出了“房子”“家”的义项。生和死如此喜乐地团聚在一起,死不再是生的对立面。更别致醒目的是,他们还发明了用一种特别鲜亮的红砖造屋。泉州两天,我眼睛里满是这种吉祥的红,无论是有弯曲起翘的燕尾脊、俗称“皇宫起”的宫殿式大厝,还是老街窄巷里红砖白石交织分布的古厝墙,一概热烈喜庆、富丽堂皇。

  恰逢上元灯节,各色红攒攒的花灯排箫般高挂。天后宫外,一抬眼就跟灼灼烈火般的刺桐花照了面。我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长在高大乔木上的红花。一簇簇争着往上长,像是某种飞翔着的吉祥鸟,飞翔的姿势一路向东南,中国的东南,亚洲的东南,海风迢迢的东南,那也是每个海外游子所有的乡愁。这飞翔着的在时空里永不停歇的吉祥鸟竟似泉州的象征。泉州的市花就是刺桐。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一座城市,泉州无疑是刺桐的红,红砖厝的红。还应该有蓝,海上丝绸之路古韵的蓝,无愧“东方第一大港”古誉。红和蓝正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底色,也是泉州人性格的一部分。你用这种颜色去形容江南简直不可能。红不用说,蓝也不是一般的蓝。江南的蓝是靛蓝,草木蓝——当然是江南的草木,柔软沉潜的部分多过温热海风的蔚蓝炽烈。

  泉州人的性格里有一种不甘寂寞的闯劲,街头店铺常会飘出一首闽南歌《爱拼才会赢》。先生的姐夫是台湾人,这首歌也成了我的条件反射——闽南腔的音乐一起,耳朵里胀满闹闹的“艾饼再灰银”!方言确是一把打开故乡的钥匙。

  同样一个词,闽南语会延伸出多个涵义。比如菠萝,闽南话又叫“旺梨”,所以闽南人做羹汤炒菜都爱放菠萝。我有幸在泉州和姐夫家都吃过旺梨羹、旺梨酥。闽南人爱拼敢闯更爱旺,旺是他们的口头禅和生活佐料,既讨口彩,又饱口福。这跟他们拜佛拜神一个意思,既是形而上的,也是形而下的,是出世也是入世。

  日常生活里的一切,无论寺庙里的行礼如仪香火升腾,还是老街窄巷里还在用着的“聚财井”,或是海外姑母寄钱来给侄子造房门楣上留下一句感铭,更多古厝的门匾上刻着“陇西衍派”姓)、“清河衍派”姓)、“三省传芳”姓)等等标目姓氏家族和来历背景的堂号……

  泉州真是一座色香味俱全、众生喜乐的城市,泉州人懂得变通,择善而从。这正应了今年普利兹克奖得主、印度建筑师多西一句话:“当生活方式和建筑融为一体时,生命才能开始庆祝。”

  而当我站在玉兰花树下、那一瞬的清寂欢喜,也是真实的。于是想,我们今天很多城市的空间已经习惯了把人从外面推到里面,门一关,独成一个世界,不再是小时候的弄堂石库门那样把人从里面推到外面,大人小孩各有聊天八卦倾诉玩乐家长里短的乐趣,各种无间的交流都在弄堂里进行。究竟,怎样一种生活是我们所向往的?

  也许城市和人一样,都是一个复杂多面体。我在泉州提线木偶剧团看到一个叫《命运傀儡》的小演出。一个小小木偶头,披上僧衣,拴上绳线,技艺纯熟的提线演员一拉一提,傀儡活了,舞台上一静一动都充满了复杂的表情,眼睛里有丰富的心灵。人偶一体,舞台下的我们,看到的是自己。命运傀儡轰轰烈烈地活过,有一天受天籁之音神启,灵魂突然就醒了,提线演员问他——也是自己问自己,傀儡摇头,两难中一步一步放弃了昨日的声色犬马,走向重生般的未知,另一个更好或更坏的自己。

  一座城市和他命里的友情,不跟舞台上的傀儡有些相似吗?我们总在活出自我和人间烟火里矛盾纠结。矛盾本身也成了生生不息的活力。也许,这也是我喜欢着自己的城市,却又念念起泉州的原因。

《那么悠远,那么亲近
——《福建日报》理论文艺部主任黄燕,2018年04月17日《福建日报》

  亲,今年是我们认识二十周年。

  那年七月,你和你的伙伴,带着南音《情洒丝绸路》,作为我省唯一参加“中国第三届曲艺节”的曲目,去了呼和浩特。我和我的家人,跟着旅游团,也进了演出现场。

  开演时间尚早,我拿着节目单,来到后台……

  并非粉丝追偶像,不是他乡遇故知,也无采访硬任务,无缘无故,我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来到你的面前。我现在相信,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逢相知,一定是在她生命旅程中早有注定与诠释,否则,这样的约会,怎么能穿过时空的阻隔如期而至?

  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的三弦的杆断了!你说,肯定是来的时候在机场经过安检传送带时碰断的,当时有听到“啪”的一声,没想到是三弦!团里因为经费紧张,这把三弦还是从乐器店里借来的。你的团长拿着断杆的三弦急匆匆冲出去了,留下坐立不安的你。此时此刻,我有些尴尬。幸好,你的惊慌很快被镇定取代。与你的短暂交谈,我听到了涓涓细流,看见了春风杨柳。从此,我们有了二十个春秋的情谊。

  后来,说到断杆的三弦,你说,幸好团长买的强力胶帮了大忙,并没有影响演出,只是虚惊一场。《情洒丝绸路》是福建省首届曲艺节的金奖榜首曲目,又荣获过全国第七届“群星奖”优秀奖,但在呼市,观众们却说:“扮相美,音色也美,就是听不懂。”

  “不懂闽南语,又没字幕,确实听不懂。”你笑了。是笑我吗?我也不懂闽南语,我也是南音盲。先前,我只知道,南音这朵古韵悠悠、蜚声国际乐坛的“东方音乐之花”,由汉、唐古乐演绎而来,它曲目丰沛,被称为“词山曲海”,是我国现存历史最悠久、音乐最丰富、最完整的大乐种,为华夏乐府瑰宝,国粹文藏。但是,它离我却是那么遥远。

  认识你之后,我的南音知识不断被普及。因为喜欢你温润如玉悦耳沁沁的声音,你送给我的录音盒带和光盘,我循环播放,凝神静气,侧耳倾听,从传统名曲《山险峻》、《三更鼓》、《听见雁声悲》,到南音新作《海峡情》、《酿就春光似酒浓》、《出塞和亲》……慢慢地,在不绝如缕的欢乐与忧伤交织、心音与天籁相融的弹拨中,我搜寻到了千百年来的心跳和表情,我听见了刺桐的叶子在风中簌簌,看到了古港将要远航的风帆。

  中原移民带入泉州的唐风宋韵,融入当地的民间小调和方言,形成了具有宫廷古乐遗韵的南音。它出自深宫高墙,却走进百姓万家,在闽南、在港台、在东南亚华人聚居地广泛流传,绵延不绝。清冽幽雅、声发于情的弦管,为游子们传播着美好亲切的乡音乡情和文化自信。

  曾有几年时间,我成为一对台湾夫妇的房东。他们的儿子在福建师大念书,夫妇俩就在师大旁边的学生街开了一家小小的奶茶店,女主人看店,男主人两岸跑。可是,温文尔雅的男主人,却被邻居们集体投诉,说他家有时音乐声太喧闹。物业找到我,只好登门去。原来,男主人是位南音演员,在台北,还有一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南管(音)社。他说频频往返于闽台之间,大都是因为南管社的事。来到福州,一时还没找到南音“组织”,只好在家吹拉弹唱自娱自乐,得意了,就忘了形,就扰了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啦!实在是忍不住!”

  把这个“忍不住”的故事讲给你听。“太理解了!”你说。我知道,打开了话匣子,你也有许多“忍不住”——世界南音大汇唱、泉州南音大会唱、编写教材、走进课堂、录制唱片、保护传承、创新发展……这些看似生硬的词语后面,你叙述了一串一串柔软的故事。故事里的事,除了温暖,还有力量。那种让人愿意以灵魂贴近的力量。

  这些年来,我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你,看你获群星奖、获牡丹奖、获各种金奖一等奖、获省“劳模”、获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被认定为“非遗传承人”……我想知道你携南音走上央视春晚舞台的幕后故事,想知道为南音“申遗”你两次前往法国献演的倾心倾力。可你不跟我说这些,我每问,你必回避。其实,不说我也知道你为南音吃的苦受的累,不说我也明白你的奔波与坚守是为了什么。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你会挽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逛逛。走在西街,走在开元寺,走在中山路,走在府文庙,你不是给我描绘古城的红砖巷厝、宅第骑楼、民间小吃,而是一路都在说你的“指、谱、曲”,高兴了,还会轻轻地唱几句。若是遇到大街小巷咿咿呀呀的南音表演,你脚步踟蹰,心中和眼里便已经没有了我。我嗔怪你是故意把我往“一唱三叹”里拐,你妩媚一笑:“哪里啊,泉州有好几百个南音社团,逛古城,哪绕得过它!”也是。

  其实,我喜欢你这种状态。因为我太清楚,你李白燕的血脉里,流淌着南曲的音韵调式和旋律。它的源流、乐器曲谱、表演程式被你一遍一遍地描绘,害得我每次到泉州,再忙再累,都忍不住想去府文庙或茶馆听听那丝丝绵绵的曲调。我喜欢想象你在台上身着旗袍手执拍板,或端坐,或礼立的典雅风姿,更喜欢随着乐师的弹丝品竹,被你演绎得荡气回肠的曼妙之音。

  向外地朋友介绍泉州古城,必定要把那些重量级的文化名片亮出去,比如“中国首批文化名城”,比如“首个东亚文化之都”,比如“世界宗教博物馆”,比如“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起点”,比如“东方第一大港”等等等等,但是,每每也总是忍不住先聊南音,先聊这张“世遗”名片,先聊那呢喃在古城之上的深情委婉。才发现,与南音,原来是那么亲近!

  乐因城兴,城由乐荣。千百年的繁荣与开放,才让南音穿越千年,连接古今。难怪每次到泉州,你都想拽着我去逛逛鲜活灵动的古城,原来,你是要带我去寻找古乐雅韵传承千年的密码。